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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章(修改后 全部

类别:男人情感 日期:2017-9-18 18:43:39 人气: 来源:

  老叔问:“小雪还那咬尖儿不?”他把我拉桌子跟前,坐下,说:“我说你呀,赶明儿也得说说小雪那孩子,总那样哪行呢。还有小栓子,你说这俩孩子也真是邪了门儿了,小雪这闺女,就茬楞得能捅破天儿,栓子这小子呢,还就蔫儿得急死个人。你说这将来要是到了社会上,那哪行。咳,也怪我,在家那暂就惯着啊惯着。现在这又叫你管,呵呵,你看看爸爸多不讲理。”

  “别介呀。”老叔端起酒碗,跟老头儿说:“老哥,才刚,咱老哥俩唠得挺对撇子。别嫌乎,这我的碗。来,整一口儿,一口。”

  “咳,都不易啊。”老头儿含着饺子,说:“这大过年的,你爷俩也捞不着跟家里过个团圆年。下晚儿真不走了,过会儿我再给这屋烧把火。你爷俩吃饱了、喝足了,暖乎儿地睡上一,也就是过年了。缺啥,言语一声。”说着话,人就走了。

  老叔带上门,随手把门一插,一下子抱起我说:“小傻瓜,这冷天巴地的。咱在这多得儿。有热乎儿地炕,还有人给咱把门儿,就咱俩,过会儿,咱俩溜的,往热被窝里一钻,爸敞开儿了叫你归拢。你得意咋整就咋整,不给爸整叫唤了,看爸咋你。”

  “又疯。”我挣开老叔,坐桌前,说:“那你道是说说,你在农场咋样儿?干啥活儿?累不累?住得暖乎不?能吃饱不?”我这就想起川子舅叫我带来的粮票,这就掏出粮票,跟老叔说:“爸,这50斤粮票是川子舅叫我捎给你的。”

  “咳。”老叔接过粮票,说:“这个久川啊,起全国粮票要扣油的。”知道“起全国粮票要扣油”是咋回事儿不?那阵儿,你还小,兴许也记着。那阵儿,家家都有《购粮证》。口粮,人人都有数;每个月, 半大孩子28斤,大人就30、32斤。差不多全是粗粮,星蹦儿地有点细粮;重体力的单位给几斤粮食补贴。吃的油呢,就不一同了,每个月,不管大人小孩都一样,一人2两半。你要是拿粮本起粮票,起地方粮票不扣油,要起全国粮票,那就得扣油。地方粮票在本省能花,出省不好使,全国粮票出省好使。

  看老叔心疼扣油了,我就跟老叔说:“没事儿啊,川子舅跟大头一天三顿都在局里吃,他家的粮证上月月起粮票。”我说:“原本,川子舅要跟我一块儿来,可他那边还有个小铁子,大头也整不了,我就没叫他来。”我掏出100快钱给老叔,说:“这钱你揣好,得意啥就买点啥,别舍不得。没花的了,就写信跟我说。”

  “家里你就放心。”我说:“上个月我又长了半级工资,这回,我月月能拿38元6。不离儿,川子舅也总帮我。我真接不上溜了,就上川子舅那耍赖去。川子舅见面就骂我,总催我来看看你。”

  我说:“爸,你也不是不知道。川子舅就那脾气,不骂出来他也憋得慌。我都叫他骂皮实了,这耳听那耳冒,真到真格儿的,我就往死里磨他,他还真就拿我没辄;我真激眼了,吼吼他一嗓子,他眯眯地啥都听我的。”

  我说:“爸,你这事川子舅也跟着挺上火的,又说不出,你说他不骂我就得跟大头耍拉,人家大头那大小也是个当官的了,我就跟川子舅说:‘你得多少给大头留点面子,你还寻思是你当车行掌柜的那暂呢?你是当家的,大头给你大下手。真惹急了,大头不要你了,看你咋整?’川子舅还不服儿,盯着牛眼跟我叫,说:‘他敢,真有那天,我把他那驴三件薅下来泡酒喝。’咳,他俩的事儿,咱也整不明白。川子舅骂我,就叫他骂去吧,反正也骂不掉块肉。再说了,川子舅是好话不好说,他骂我,是嫌乎我不来看你。我也是干着急啊,你说,食堂那一个箩卜一个坑儿,也拉不下来脸请假啊。对了,爸,二倔子不拉车了,当上了车管,干调度呢。”

  我这边直劲地说,老叔瞅着我,一言不插地听。我瞅瞅老叔的手,说:“爸,看你那手,全是口子,瞅着就心疼,我给你带来了冻伤油,你赶紧抹点儿。”我这就翻我的包,说:“二倔子给你的羊皮袄,郎师傅给你买的烟叶子,我给你买个个皮裤,还有师娘给你缝的狗皮褥子,我都带来了。还有呢,小雪给你的信纸、栓子给你的钢笔,俩孩子跟我说,叫爷爷多给家写信。”

  我这叨叨着翻着包,老叔坐那,是一声不吭。等我找出冻伤油,回头再看老叔。见老叔满脸全是泪花子。我走到老叔跟前,说:“爸,才刚你还叫我不哭呢,你看你呀。”

  老叔一下子抱住我,脸埋在我身上,哭着说:“全子,大伙儿越这样待我,我心里越不得劲儿,呜呜呜……”

  我抱着老叔的头,说:“好爸,咱不哭。你说的,咱不哭,不哭……”可我这嘴说不哭,眼泪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掉。

  “全子,我的好全子啊。”老叔紧抱着我,压住他哭声,说:“你说爸爸这是咋的了?叫这么多人挂挂着,呜呜呜……。你说啊,你告诉爸爸,啊。好全子,爸的好儿子,告爸,爸该咋办呐,呜呜呜……”

  瞅老叔哭得这样,再想想老叔前前后后这些个事,我这心啊,真就要碎了。可光哭也不是个事啊,我是干啥来了?来跟老叔哭?来给老叔添堵?这不对呀,我来应该叫老叔乐,应该叫老叔知道我想着他、川子舅他们想和他,我来应该叫老叔觉着这日子再难,我也等着他,等着他回家跟我一起过好日子,我应该叫老叔有个盼头。你瞅刚才我说川子舅骂我的事儿,不就是想给老叔个乐呵嘛。这会儿咋又惹老叔哭上了?要说我这人啊,川子舅还真没骂错,就属顺毛驴子的,戗着茬儿就尥蹶子,刚进屋那会儿,我哭;老叔劝我,我是你越劝,我越是止不住地哭。这会儿,见老叔哭,这心里是不好受,可一下子没了刚进屋那难受劲,一下子还就有了要哏哒老叔的劲儿,这劲儿一上来,还真就板不住了,我推开老叔说:“你快拉倒吧。总这哭还有个完啊?”

  我坐椅子那就叨叨,说:“爸啊,你说你,啥事没经过,日本班房、挤兑,你都挺过来了。我就成天核计,我要真像你就好了。经得多识得广,啥事也没把你整趴下过。我抱着你那阵儿,就想,我是真有福啊,能有这么个人得意我,认我做儿子。我跟你叫爸,心里头真是美得都不知道姓啥了,你瞅瞅你给我削的这个小木马,我拿着它,心里头乐着呢。可你……。爸呀,我求求你,别不乐呵,你说这么多人挂挂着你,那还不是指望你精神的,乐乐呵呵的,硬硬啷啷的,指望你跟早头儿一样满面,气气派派的嘛。眼下咱是难,那我也难。你说我好好的,就给从科室扒拉下来了,上食堂去翻大勺。那翻大勺咱就不干啦,不干能咋的?你哭你叫你撒泼打滚儿,那有用吗?爸,不是儿子净说没出息的话,事就这个事。你难,你委屈,疼你的人都知道,那咱也得挺,你说我都铁了心说等你,你走到哪我也追着你,你稀罕我,也该明白儿子的这番心意啊。你别的不为,就为儿子这点心意还不成?就为儿子这份心,你好好活着,让儿子每回见着你,都还跟以前的那个老叔没二样,那儿子心里该有多高兴啊。爸,我也知道这事没摊在自个儿身上,话都好说,摊在谁身上呢,谁都难。那再难,咱也得挺啊。这话,我死去的爹跟我说过,死去的赵爷跟我说过,你,我的好爸爸,你也跟我说过。儿子没忘。儿子现在跟你说,我是真想你乐呵地,真想叫你好好的。咱啥没了都不怕,有人在就行呗。你别看别人难为你,说你这个那个的,可你在我的心里是最最好,最最……,最最像要我命,我都不说二话的人。儿子想着你,想抱着你,想给你,想你乐乐呵呵地跟儿子一块堆儿过日子,就是要着吃,咱能快快乐乐的就……”

  “哎。”老叔喝了口酒,说:“你这臭小子,把课堂上教育学生那套,都给爸整出来了。呵呵,给爸说得是五体投地啊。”

  老叔抱着我这一转不要紧,再加上喝点酒,我这眼前就跟雾里云里似的,一点儿也找不着北了。我四下抓挠着,就够着了老叔的头。我搂过老叔的头,紧亲着老叔的嘴,叫。我说:“爸,亲爸,儿子。儿子给……,儿子啥都给爸……。好爸爸。儿都想死了,想……想得……见天见……天硬,想得……总自个儿……自个儿撸……”这就急三火四地褪自个儿的裤子,也扒自个的衣裳。

  我脑瓜子有点迷糊,身子有点往上飘,我想说。我闭着眼说:“爸……,叔……,我的好……好老叔,好爸……爸爸,亲……亲爸爸,亲老叔……叔……爸……爸。用我。亲爸,肏我……。爸啊……,好爸,儿想你……,想爸的大……大……大大的大……。叔……,好叔,好爸。拿你那么大……那么大的……大肉,那么大……那么大的大……大肉……大硬,狠狠地……肏……肏我,肏儿子的嘴,肏儿子的腚。爸……,使你的大肉鸡…………肏儿子的子。爸呀……,儿子想你……想你想得浑……浑身痒痒,浑身发贱……贱,……刺挠。子……子刺挠,嘴也刺挠……刺挠,儿子心疼,想叫爸拿大……大鸡……肏……肏儿子的……心。爸爸,捅儿子啊,使大鸡…………捅,搁哪捅……捅……捅都成,肏,肏……肏那都行。上下……捅……,上下肏……肏……,肏出水儿,肏冒烟儿,肏透气……。哦……,给儿肏老实了,儿就说啥……说啥……也忘不了……忘不了……爸了。亲爸,爹呀,你整吧,干吧。捅儿子,捅儿子心……,捅儿子乐意……捅得儿子翻……翻白……”

  我是有点晕了,等我明白点儿了,就见溜的老叔,正骑我身上一下一下慢慢地动。我身上也是一丝不挂,躺褥子上,就觉着,我鸡鸡在老叔的身子里,一下一下地滑,一出一进地动。我睁开眼瞅老叔,张着嘴,痴痴地叫:“爸。爸。爸。爸。爸。爸。爸……”

  “哎。哎。哎。哎……”老叔夹着我鸡鸡,哈腰亲我脸,说:“好宝子,爸慢点儿坐,叫儿子多肏爸一会儿。”

  “爸不疼。”老叔说:“爸好受。爸打心眼儿里好受。”这就抱着我往上拽,说:“儿子,爸也叫你好受好受,爸给来个来劲的。”

  老叔哼着:“赶……劲……劲儿,哦……,好儿子。再使……使劲……嗯……。哦……好,都……都进去,好……,爸好受。别……别剩。爸求你,爸跪……跪着求你,可劲搥……搥爸,爸欠……欠……欠……,肏。爸想……想你,哦……哦……,想你……就硬,哦……嗯……,爸坦白……坦白,爸也自个儿……撸……撸……。呆会儿……呆会儿爸亲你……。爸撸……爸撸……撸……,哦……,好儿子……爸谢谢……谢你。撸……撸得……直窜熊浆子……”

  我使劲往老叔身子里送,也瞅老叔一咧嘴一咧嘴地哼,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疯话。我鸡鸡太长太粗,怕搥坏老叔,就一手握拳,抓住鸡鸡根儿那,往老叔身子里送……

  老叔闭眼哼着,使手拨拉来我的手,说:“不怕,好……好宝,哦……。爸……爸都……都要。给爸……给爸肏……肏透,肏……透气……。哦哦……。肏……肏吧,哦……,给爸肏……肏……肏傻,哦……嗯……。天啊……我亲爷……爷……爷爷。肏……肏……,肏爸……爸翻白眼儿……。爹啊……全子……爸的活祖。”

  老叔使劲搬着自个儿的两条大腿,叉巴着,大身整个翘了起来,冲着天棚说:“别饶了爸,好孩儿。……,插……插……,插死爸……”

  我撑起身子,使两脚尖顶着炕,把整根儿三拳长的大鸡鸡全插进老叔的身子里,一下又一下,再一下……

  老叔搬着腿,晃着头,紧哼:“哦……,全子,好儿子……你是我亲爹,哦……搥死爸了。嗯……,爸乐意你……搥……搥。别……别……别松……松开啊。大宝啊,小亲爹……插……插……好好插爸……深点插,哦……天啊。亲小爸……,哦,哦,哦,哦,哦,哦……”

  我紧插着老叔,瞅老叔的大硬枪在我肚子那一动一动地跳。我鸡鸡深插一下,老叔的大枪就在我眼前冒出一股水水儿,插一下冒一股……

  “嗯,嗯,嗯。嗯……”老叔喘着粗气,在找我的手,他抓住我的手,说:“撸爸……快,好宝儿,爸……爸不行了……撸撸……。”

  “哦…………。儿子,爸爸,天……哦……。来了。”老叔的大手紧抠住我胳膊,大枪那猛地窜出一股股粘乎乎的白浆子……

  我一点没觉着累,躺在老叔的怀里,听老叔胳膊上的血管砰砰地跳。老叔抱着我,又给我盖严被。他使手指头抹着我脸上的汗,问我:“好不?”瞅才刚老叔那疯劲,我心里就核计,老叔也挺想这事,我这又不在他身边,我倒行,想这事了,就上川子舅那说说话,听川子舅拉拉大皴,在不跟郎师傅也能唠唠这事,就是不动真格的,扯扯这事,也能解一大半子,可老叔他跟谁说呀,就得干熬。叔亲了一下老叔,说:“爸,你一个人在这旮瘩怪冷清的,你要想这事了咋办啊?”

  老叔说:“想了,我就想想你,就亲亲那个小木马,就趴被窝闻闻你那个小裤衩上的味,那就是你的味啊……”

  “臭小子。你早忘了。”老叔说:“那年,埋了你赵爷,你找出几件你的衬衣叫我换上,催我去登瀛泉洗澡。你那衬衣我都穿不了,也就没换,只把那裤衩揣兜里了。这么多年了,我抱不着你时,想了,就偷偷地闻闻那裤衩。闻着,再自个儿撸撸,也就跟抱着你一样了。”

  “爸。”我眼里含着眼泪说:“真的爸,才刚我说你一个人冷清,我都想跟你说,叫你在这旮儿再找个这样的人……

  “别八道的。”老叔说:“那我在这旮儿,你也在沈阳另找一个?那有你川子舅,有大头,还有个小材子,都现成的,你找去吧。”老叔生气地推我……

  “爸,不是。不是。”我抱紧老叔不撒手,说:“才刚我真那想,可一听你说,你带着我的裤衩,我……我……,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多高兴啊。”我说:“爸,我真是心疼你,寻思能想个啥法儿叫你高兴就行。”我紧着跟老叔说:“好爸,你别生气,我真的是心疼你。你听我说呀。”

  老叔一转身抱紧我,说:“臭小子。叫爸好好稀罕稀罕。”这就捧着我脸,鸡叨米似的一顿亲。接着,又拽过我手,按他大枪上,说:“儿子,撸爸。”

  “嗯……,好儿子,哦……。爸要来了,嗯。”老叔大身一颤,射了,他把那蓝布大裤衩子包在大枪头上……

  正月里,天短。我跟老叔在炕上这一,天都快黑了。老叔亲着我脸,孩子似的说:“饿不?咱再吃点啥去?告爸,还想吃啥?”

  “这天眼瞅就黑了,咋走?”老叔说:“好儿子,在这存一宿吧。爸还没稀罕够呢?待会儿再给爸放一炮,啊。”说着,老叔光着大身爬起来。他裤衩子也没穿,蹬上棉裤,穿上棉袄,趿拉个鞋下地去头晌咱俩吃剩的东西。我也赶紧穿上衣裳下了炕。

  我跟老叔都洗了洗,又吃了点饭,这就又上炕滚。老叔真是疯了,又把我整射了两回。早晨起来,我抢着先把老叔那条蓝布大裤衩抓过来,不叫老叔穿。老叔照我脑袋拍了一巴掌,没说啥。那裤衩早被我跟老叔的精水打得精湿,我拿起那裤衩,闻了闻,哦,全是老叔的味儿,也有我的味儿。我把它叠好,使手巾包上塞进我包里。都好了,我背着包,拎着包袱要出门。见老叔还坐那不动,还抽上烟了。我催老叔说:“赶紧走啊。”

  我真就不明白了,打昨个儿一大早下火车,老叔这就磨磨叽叽地咋的也不迈着条腿。你说我这大老远来了,就在这小店里蹲一晚上,这就叫我回去,这老叔也太气人了?哦,就寻思我是为鸡鸡那点子事来的?那我马德全也太哪个点儿了吧。我真想跟老叔发火。可再看老叔那样,还真像似挺为难。一核计,兴许老叔真有啥难处,这顶到嗓子眼儿的火,也就给压下去了。我搁下手里的东西,坐老叔身边,说:“爸,你咋的了?”

  “没事儿。”老叔笑笑,说:“好儿子,你来了,爸是真高兴。爸是想啊,农场还这老远,你就是真去了,也呆不上一天半天的,还得急着往回走……”

  “赶趟儿。”我说:“咱初六上班,今个儿是初三。明儿晚我往回赶,初五下晚儿,天不黑就能到家。一点儿都不耽误上班。”

  老叔抓过我手,贴他嘴巴子上,说:“好儿子,听爸话。你这也看见爸了,爸这不是好好的嘛。农场咱就不去了,去看看,也那样儿。那的条件不好,你看完,走了,到叫爸着急。”老叔抽了口烟,冲我手心儿吐出烟来,又亲我的手,说:“我全子最听爸话了。”

  “呵呵。爸没事儿。”老叔也低头看我,说:“回去跟大伙儿说,爸真的挺好的。你就说,爸还跟你打了一炮呢,嘿嘿。”老叔笑着,说:“后边这句,跟你川子舅说行,好好馋馋那老小子;跟别人可不兴说啊。你要是跟别人一说,别看这老远,那我也能听见,到那会儿,看爸咋你这臭小子。”老叔说着,就抱着我晃,也亲我嘴。

  我紧抱着老叔,一点都笑不出来,心里难受得不行,我把头埋在老叔胸脯子那,带着哭腔说:“爸,我听你的。”

  从克东回来,川子舅实实惠惠骂了我大半天,这还不解气,第二天又追咱家来骂,说我任屁不懂,就不知道是啥滋味。说我啥事儿也办不成,就会磨人。他说:“都到鼻子底下了,去瞅瞅,能累死你?”川子舅骂我也就那老一套,老屌的,再加上个,我也听惯了。可要说川子舅骂的也不是不在理,从克东往回来的道上,我就埋怨我自个儿。说这算咋回事呢,来了一趟克东,应名是来看老叔,可……。咳,再埋怨能咋的,我那不也是怕老叔着急上火嘛。我说:“那我叔说啥也不叫人家去,你赖我呀。”

  “赖我赖我,都来我,我还敢赖你?你瞅多光溜儿啊,除了儿没疤拉。”川子舅说:“妈了巴子的,叫你逛风景去了?”

  得,川子舅乐意骂就叫他可劲骂吧,我也知道川子舅是好心,他也是跟着上火。我就跟川子舅说:“那……那赶明儿再去,我跟着你去。我看老叔那犟劲,你咋整。”

  “得得,要去,我自个儿去。”川子舅说:“有你跟着,我他妈得就得活活叫你气死。”你说这个川子舅啊,就这么骂人跟吃蹦豆似的。

  说也怪,听川子舅这么骂着,冷不丁的,我也不动了哪根儿筋了,就核计,总这样糗着不行,说老叔是大资本家,那老叔还没等国家号召公私合营之前,就把财产都交公了。说老叔是大军阀,那根本就没那回事。说老叔是大,老叔压根儿也没、主义啊。我就不信,这天下还真就没有讲理地儿了?我打定注意,找!我也看了不少,咱单位开会,我也注意听领导说的那些个条条框框。这事,我谁也没跟谁说,也没跟川子舅说。我一休班就去找,我找老叔他们单位领导,单位领导叫我去找他们上级主管部门。我找他们单位的局领导,局领导说,这事儿早就经过了市委组织部。我又上市委组织部去找,组织部告诉我回原定性单位,叫定性单位拿出意见,再逐级。就这样车钴辘似的转了好几个来回,一晃转了有一年多,也没整出个明堂来。等我再找回老叔的单位,老叔的领导跟我说:“你说关凤翔不是军阀,呢?”

  这还不说,那阵儿,我哪次回来,咱单位领导准保就找我谈话。开始领导还挺客气,跟我说,要好好工作,不要做妨碍组织工作的事,到后来口气就变了,告诉我要分清敌、我、友,即使是家人、是亲属也要站稳阶级立场,要和界限。这话太叫我不服气了,我就跟咱领导说:“啥是?那是我叔,我叔咋能是呢?”

  “你不要胡绞瞒缠。”领导一看我这口气,也来气了,冲我叫这说:“你叔咋的?你叔也不能生活在真空里。凡是在阶级社会生活的人,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。你也不例外。”

  “我咋的?”我说:“我叔的问题,他们定的不对。我找组织,找领导,不应该啊?这是合乎条文的。你扯我身上干啥?”

  咱领导气得一拍桌子说:“马德全,你不要太狂妄了。”他说:“现在,虽说对运动的规模有了。但你别忘了,你在伪满是做过的事,说大了那就是,说小了,你也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对象。”

  “小马同志。”领导缓和了一下口气,他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你是个有文化的人,组织上也不是抓住谁的错误就不撒手。你就说,那年你往单位带老鼠的事吧,那老鼠是啥?那是害虫,那是要病毒的。这事,咱往小里说,你那是妨碍了‘除四害’的爱国卫生运动,往大嘞说,咱就不说了。从小事看大事,那到底还是个思想问题嘛。这事,组织上一直尊重你,没有给你张扬过。所以,你要珍惜组织给你自新自己的机会,叫你去食堂,多和劳动群众接触。在劳动中好好自己思想,这就组织对你的关心和爱护;可千万不要站在党和群众的哦。”

  这话说得我浑身冷嗖嗖的。那年,我给玉良单位写信,以后,我就给打发去了食堂。我还一直核计,是我给玉良单位写信的事儿惹着领导了呢。眼下我才明白,赶情是我在伪满的事,这还出来个往单位带老鼠的事,我的天啊,那是我带的吗?那是小材子这臭小子调理我,我,偷着塞我包里的,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包里有老鼠啊。我可是真就有点找不着北了,心里是实在憋不住了,就上赶着去找川子舅跟大头。这回川子舅没骂我,他一声不吭得坐那抽烟。大头摇摇头说:“这事啊……”

  闷了半天,川子舅跟大头说:“凤翔他们领导说,要证明。你说这凤翔在讲武堂那暂的老人儿,也都找不着了。”

  “咳。”大头说:“我那傻哥哥,现在这事你比我都清楚,还用我说嘛。那根本就不是证明不证明的事。全子找哪,也是白找,纯属瞎耽误功夫。整不好,还得把自己交代进去。”

  “这话是你说的。全子,你听见了吧。我可没说。”大头跟我说:“得了,全子,你呀也没揩净,听师傅的话,你就老实地在食堂迷着,挺好。你这别出啥事儿,你爹呀,也省份心。我呢,也就多沾点便宜,我还指望你爹给我带孩子呢。嘿嘿嘿。”

  “嘿嘿。嘿嘿。”大头就笑,说:“这又是你说的。全子,听见没?到时候,你爹要不认帐。我就冲你要人,不行,我就拉你,顶你爹。”

  李家纯这不是问起了老叔嘛,我就核计,人家李家纯大老远来了,老叔的事也不是一句半句就能说完的。再说,老叔的事咋说也是个的事,说啥呀?说了也是跟人家添烦。我这就跟李家纯说:“老叔没断了来信,他那也就那样儿了。”

  “你叔这一去,有三四年了吧?有空你还得看看。”李家纯这就站起来,说:“得,不唠了。得赶紧回走。”

  “才撩饭碗儿。”李家纯说:“这还有三、四十里呢,得趁天亮到家。赶明儿有空,我坐车来。”这就回头瞅躺炕上那女的,说:“还有这个,这咋整?”

  我这也核计,心说,这个李家纯啊,你给我送萝卜缨子,这大老远的,我到是打心眼儿里感激你。可你给我扔这个娘们儿,算咋回事儿呢?师娘也紧跟我使眼神,我这还磨不开说。你说叫李家纯把这女的带走,也不是那回事。得,还是我擎着吧。瞅这女的不像个人,估计家就在沈阳。我就跟李家纯:“你真要急着赶回去,我也不硬留你了,就走你的。等这人醒了,我把她送回家就是了。这萝卜缨子,我还得真谢谢你。”

  送走了李家纯,师娘也把粥熬好了,就喂那女的吃。那女的吃了有半小碗吧,出了点汗。她睁眼瞅瞅师娘,又瞅瞅我,也不说话,这就眯瞪地又睡。

  “你这会儿问我了?”师娘说:“人都留下了,你还能给她再扔大街上去?摊谁也不能干瞅着啊?没别的法儿,等醒了再说吧。”师娘说着就要走。

  师娘一走,我给郎师傅家送过去一麻袋萝卜缨子。郎师傅的三闺女三丫儿在家,三丫儿没郎师傅的四闺女四丫儿学习好,初中没念完,就回家给她爹、给她妹子做饭了。

  等我这边做好了饭,俩孩子还没进家。瞅瞅外头,天都快黑了,我更是不放心。你说那女的也不醒,还那么死睡,可别睡过去?就打是她醒了,要早醒还好,我还能趁早送她走。你说这要是深更半夜地醒了,叫我咋送?再说了,下晚儿黑她不醒,往哪搁她?叫她跟小雪睡?那小雪特儿的要命,她睡觉的地儿,咱谁也不敢碰。我坐一下,她都直吵吵。上回,栓子也不找啥,翻了她的被。你瞅瞅这小雪,是破马张飞地是说啥也不干了,就说栓子把她被整埋汰了,这把栓子给数搭得。整得栓子大气都不敢喘,躲一边偷偷抹眼泪儿。我紧着打圆场,跟小雪说:“你哥也没咋翻啊。你瞅瞅你这不让份儿的劲儿。”小雪这就冲我来了,又说我护着她哥了,又说我偏向她哥了,还说我把一碗水给端歪歪了,这就扯下褥单子、被单子吭呲吭呲蹲那旮儿洗。你说就小雪这个样儿的,叫那女的跟小雪睡,那小雪还不得翻天啊。我这就又去找师娘。

  三丫儿跟我说:“叔,我刚跟师奶学会了咋拿这玩意儿包菜团子。我都蒸上了,一会儿你尝尝。”她跟师娘说:“师奶,一会儿你也尝尝我包的菜团子。”三丫跟师娘叫“师奶”,那是打我这论的。我跟郎师傅拜了把子,算是兄弟了。郎师傅一搬这来住,就跟师娘也叫师娘,跟二倔子叫师傅。那三丫儿也就跟我栓子、小雪一样,跟师娘叫师奶。

  我没跟师娘直巴愣地就说那女的。一瞅她俩在萝卜缨子,我说:“我还正犯愁呢。整这多萝卜缨子,吃不了,烂了白瞎了。”

  “白瞎啥?这可是好玩意儿。”师娘说:“吃不了,就淹咸菜。晒干儿也行,等三,拿水泡开,一炖,老劲道儿了。”她说:“你不会整,我给你整。你瞅我的,一点儿不带糟践的。”

  这正说着话,小虎子跟秀珍进屋了。我一看,孩子到家了,就说:“呦,都放学了。我得赶紧回去了。”

  “哎。哎。”我核计,这又出啥事儿了?就赶紧答应着往外跑。师娘也说:“妈呀,这这小姑奶奶又叫啥呢?”这就也跟着出来了。

  小雪背着书包,站口那,跳着脚冲我叫,说:“爸,你猫哪去了?你也不看看,咱家炕上咋躺个人呢?”

  “哎呦呦,我还当是天塌了呢。”师娘冲小雪拍着巴掌,说:“我那小姑奶奶哎,叫魂儿呢?哪有这叫你爸的,啊?”

  我心说,我要知道那女的是谁,还能不痛快跟你说?我这就问小雪,说:“你哥回来没?”我那小雪上初中时跳了一级,这就跟他哥一样,都上初二,还是一个班。就小雪那厉害劲,班上的同学还都寻思栓子是弟弟,小雪是姐姐呢。再加上小雪长个的大个子,开始连老师都差点儿整错。

  小雪一听我问她哥,就跟我叫,说:“我哥。我哥。你就知道我哥。”她说:“我问你话,你咋不说呢?”

  这正吵吵着,二倔子回来了。离老远,二倔子就冲师娘叫,说:“你个死老婆子,站大街上就骂孩子,有话不会回家说?”

  二倔子一听,说:“这个李家纯还真行,不他儿子强。”他看看躺在炕上那女的,说:“没事儿。咱这还是呢。”

  “八道,我就不信她就老这睡。”二倔子跟我说:“全子,别怕,带会儿,醒了,我跟你一块儿送她回家。多大点事啊,真是的。”这就拽师娘回家,张罗吃饭,说一会儿他再过来。

  师娘跟二倔子一走,我也摆巴上饭、菜,招呼小雪跟小栓子吃饭。你说那女的这觉也是够大的,我跟小雪和栓子这边都吃饭了,也都利索了,她这还没醒。我寻思再给她喂点粥吧,你说我一个大男人的,还真不好整。叫小雪喂吧,你瞅瞅小雪那样儿,够十个人瞅两年的。得,还得去找师娘吧。

  你说这俩死孩子,一个是一声不吱地辖着我,一个大喊大叫地管着我。我都快叫他俩给我整傻了,得,回来吧,我这就乖乖地回屋,老老实实坐小栓子跟前,听他说啥事儿。

  你说这个小栓子,就这么肉。有话你就痛快地说呗,他就这么给你闷着,都急死你了的。你还不能跟他急,一急,就更不说了。

  你说这给我吓得,心砰砰的。你要说小雪哭啊叫啊的,我没咋往心里去,那丫头就跟川子舅一个体性,高兴了叫,是难受了也叫,她要一叫,就差挑房盖儿了,是叫得你心里毛楞的。末了,别人还这没缓过来神儿来呢,她那边没事儿了。我栓子就不行了,他就跟老叔似的,啥事不说,就那么憋心里,别人咋熊他,他能躲就躲,躲远远儿的。心里再憋屈也不说不叫,大不了是自个儿偷着抹点泪儿。你说他越这的,我是越瞅着心疼。说句话,平日里,我是没少护着我栓子,也难怪小雪说我。

  小雪在那边炒蹦豆儿似的跟我叫,说:“那么多游击队你咋不当呢?那么多员、八军,你咋不当呢?”

  我蒙了,我真蒙了。我有点儿听出来,我小雪的话是啥意思了,也知道,我栓子说的他们说我是啥,那是啥话了。准保又是伪满那暂,我在的那点事儿。他们准保说我是,我听出来了,“”那两字,我栓子没说出口,可咱单位领导可说出口了,还就当我面说的。你说,他们咋那样啊?他们也不该跟我栓子这么说,也不该跟我雪儿这么说啊。我的小栓子、小雪都还是个孩子,他们还不懂伪满时的事儿,他们还不懂历史是咋回事儿啊。我瞅瞅我栓子,我栓子瞪着泪眼看我,可怜巴巴地看我;我再瞅瞅我小雪,我小雪眼圈那也含着眼泪,她紧抿着嘴,使劲不叫眼泪掉下来,就那么盯盯瞅着我。我瞅我栓子,是可怜,是心疼,可我瞅我小雪,是害怕,是没脸,就像似被人很啐了一口,我说啥?我该跟我这俩好孩子说啥?我就跟我栓子说:栓子,爸的好儿子,别难受,爸不是,爸是个普通老百姓,爸是个没做过对不起人事的老百姓,你也不是的儿子,你是个安守本份的老百姓的儿子,可这话,还用得着说吗?我就跟我雪儿说,雪儿啊,爸的好闺女,别恨爸爸,伪满那暂,爸爸比现在的你跟你哥,也大不了几岁,那暂爸爸也不懂啥是游击队、啥是八军啊,爸爸在伪满做事儿,那是为了养活家,是为了等你爷爷……,咳,我真说这些,我那雪儿,她能听明白吗?,我这满脑瓜子里乱糟糟的,房顶屋地在眼前直晃……

  我扑通一坐在地上,就听见我栓子拉着我,叫我,说:“爸。爸。爸。”就听见我小雪扑过来拽我,也叫,说:“瞅你呀,还坐地上了。”我再听不见我栓子、我雪儿跟我说啥了,就看见他俩都在拽我,也看见小雪跑了。我脑瓜子嗡嗡的,觉着眼前全是人,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笑的骂的叽哩咕噜地在我眼巴前儿转悠……

  ——老叔走过来了,穿着长衫,戴着礼帽。他提起长衫,哈着腰,笑着拉我手,说:“看你,都多大了还坐地上,叫孩子多笑话。来,爸拉一把……”

  ——还有他,区的那个姜股长,戴着个眼睛,冲我恶啦巴心地笑,说:“真头一回见你这么大的,瞅着,心直抓挠。面子事,面子事,就摸一下,要不你肏我也行。”张保生站一边笑,他对那个姜股长说:“你呀,难受了,找娘们儿整去呗。咋的?你也得意这口儿?”

  ——川子舅给了我一巴掌。他穿着背带裤子,露着毛乎乎的大肩膀,虎着毛扎扎的大脸,冲我瞪着眼叫,说:“瞅你这点出息,你寻思坐炕头上呢?赶紧给我站起来。冰凉的地,坐那好看啊?”

  ——大头咣当着一只空袖子跟我说:“全子,赶紧起来吧。快,跟我找找你爹去啊,,都要恨死我了。你说你爹这老小子,昨晚一宿楞一下没叫我碰他,早起一睁眼,人没影儿了。赶紧吧,全子,师傅知道,你爹最哆唆你……”

  ——又好象是在单位,跟玉良单位的那两个领导坐我眼前,那高个儿的说:“我们这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话,你要端正态度……”

  ——是秃子妈,她站花池子边那,指着带着高帽的老叔叫,说:“大资本家大军阀大关凤翔,我问你。解放前,咱家男人给你当奴隶,天天受你的剥削,受你。脚差点没压折,到现在还一瘸一拐的,你敢说没这事?你个臭不要脸的关凤翔,我那么求你,上赶着给你,你还拿一把……”小疙子在人群里指着秃子妈鼻子骂,说:“你个臊屄娘们儿,你还知道你姓啥不?还勾引我关大爷,你还寻思自个儿是个宝儿呢?我关大爷再憋得慌,他硬可自个儿整出来,甩墙上,也不屌你这个臊屄娘们儿。你就自个儿挠炕席痒痒去吧,馋死你个挨肏没够的臊货。你个叫野肏掉底儿的烂货,也就张保生那没屄脸的愿意吧,正经爷们儿,搭拉你屄帮子上都不带硬的,嫌乎你恶心……”

  ——还是老叔,他把我裹在棉大衣怀里,晃着我说:“全子,爸的好儿子,有你,爸不难受……”李家纯坐大马车上,甩着大回头冲老叔叫,说:“关校长,那就打全子是你儿子,也用不着搂那么紧啊。呵呵。没吃的了,言语一声,我还给你整箩卜缨子。”老叔还是抱着我不撒手,还当着李家纯的面就亲我嘴。他跟李家纯说:“你瞅你,送箩卜缨子你就送呗,还整来个女人,你再把我全子吓着,哈哈哈……”

  我看清了,是二倔子在叫栓子,说:“这孩子,端碗水端半年。你到是快点呀。”二倔子接过栓子递给他的碗,小雪赶紧给了二倔子一个羹匙。二倔子使羹匙擓着碗里的水,喂我。

  师娘搥了二倔子一下,说:“你瞅瞅你,笨出个灵巧。”她拿过二倔子手里的碗和羹匙,擓了匙水,喂我嘴里。

  我左右瞅瞅,瞅见我栓子、我小雪都在我跟前。再瞅瞅,我是趟在老叔的炕上。师娘又喂我水喝,我摇摇头,坐起身来,说:“师娘,我没事儿。”

  “知道啊。我也不糊涂,啥不知道?我都跟虎子他爹打好谱儿了。呆会儿她要是醒了呢,看她能不。真能走,你就跟虎子爹送她回家;她要是还动弹不了,我就过来陪她在这旮存一宿,等明个儿天亮再说。”师娘说:“你说我这刚要过来,这小雪就呜啦嚎疯地叫我,我还当是那人咋的了呢。”这就问我:“那你是真没事了?你可别硬撑着,全子,俩孩子还指望这你呢。你叔不在家,你说你真要有个好歹,叫你叔还活不活了?”

  “师娘,我知道。我真没事了。”我瞅瞅窗户外头,天全黑了,再瞅瞅墙上的钟,都八点多了。我拉过小栓子,说:“栓儿,爸没事。洗洗,先在你爷这屋睡吧。”也叫小雪,说:“雪啊,爸好了。你也洗洗睡吧,明天还早起呢。”

  师娘端着碗,喂那女的吃粥。好家伙,这回,那女的造了满满一小碗,瞅那样还没吃够。师娘瞅瞅二倔子,又瞅瞅我。二倔子说:“能吃,就再给她盛点儿。”师娘就又去盛了小半碗儿。

  俩孩子都洗巴完了,栓子闷闷地去了老叔那屋,小雪钻炕琴那边趟下了,要说小雪这闺女跟川子舅是一个体性,那一点都不假,这刚一钻被窝,眨眼儿的功夫,就打起了小呼噜。你说这死丫头她长没长心?真活气死你了的。

  “那俩玩意儿,不用管他,越有人越疯。”二倔子说:“他俩打成团儿,我都装没看见。哪天他们都是自个儿睡。”

  师娘喂那女的吃着粥,撇了一眼二倔子,说:“你?还有你这当爹的?进家啥也不干,孩子,孩子不管;水,水不挑。哪回都得全子给我挑水。你说我这眼瞅就猫下了,你就不说帮我一把?”

  “哎呀,这个叨叨啊。”二倔子说:“那小虎子都14了,啥不能干?挺大个小伙子,叫他挑个水就不行啊?”

  “你就惯吧。”二倔子说:“你瞅那俩孩子叫你惯的,手不提篮肩不担担的,都成少爷小姐了,就说那珍子,那都多大了?还那么跟你粘扯,这要是在旧社会地主家,那都当妈了。”

  “我不跟你犟。”二倔子说:“你再瞅人家全子这俩孩子,哪个不抢着干活?栓子干活那个利整,小雪干活哪个马溜,你说咱那俩,有一个算一个,你是小虎子能赶上人家一丫巴?还是小珍子能赶上人家一手指头?”

  “那你就赖我?”师娘说:“你说全子不惯孩子?全子在这旮儿呢,我也不怕他不乐意听。你瞅瞅全子瞅见那俩孩子那贱劲儿,就差给那俩孩子了。我瞅那俩孩子真骑他脑瓜顶上拉屎,他都得使手捧着,比他关爷见着孩子还贱。可人家还就养出这孩子了,那是啥?那是天生的。咱那孩子不干活儿,你赖我?你咋不赖你自个儿呢。”

  师娘跟那女的说:“没外人。”她指指二倔子说:“这我老。”又指指我说:“这我干儿。”师娘跟那女的说:“咱坐起来吃,能行不?”

  那女的点点头。师娘把那小半碗儿粥递给二倔子,扶那女的靠炕琴那坐起来,又接过二倔子手里的碗。这就再一口一口地喂那女的吃,一边喂,一边问那女的:“叫个啥名儿啊?家在那旮瘩住啊?”

  “闺女,你呀,遇见了。”师娘说:“我干儿的朋友送你去医院,医院说你是饿的。我干儿就叫你在这旮儿先歇歇,还给你熬的粥,瞅瞅,你吃了又两小碗了。”

  “你走你的。”师娘说:“左溜生产组那活儿也不多。我打兑完孩子们上学,上生产组那点一卯,就回来。”

  在班上,我这一天心里头就直闹腾,到不是因为那个女的。昨晚儿的事儿,一直在我脑瓜子里翻来覆去地转悠。栓子要入团,那是个好事饵。老师找栓子谈话了?学校还上咱单位外调来了?说我是。我是个啥,那到不怕,我反正也是在食堂豁拉大锅炖了,还能把我咋的,我又不偷,又不抢,也不想当官儿……。对了,对了。川子舅说啥来的?哦,川子舅说老叔是得罪人了,得罪的还不是个一般人。老叔啊,就是挨上当官的边儿了,自古似杀场啊;都说江湖,我看那真就比江湖还。我是压根儿就没想当官,也不是当官的那快料……。啥?你说我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?是,人家送我上“干校”,我也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。在科室上班那暂,我整天得跟个人儿似的。咳,这人不都怕捧吗,前后一捧你,左右一忽悠你,上下再一抹擦你,我估计,谁都跟一脚踩电门上似的,也得浑身嘚瑟,眼睛发蓝,叫你干啥,你准保撒欢儿地去干啥。你看,你还不信,你也不是没坐过椅子,也不是没在科室呆过,那领导给你两句好听的,叫你去上大学,你不也是一个劲地表决心嘛。臭小子,你还没拱我,拱跩了,你还真就捞不着我这根儿大宝贝了。呵呵呵。还听不?不听,我可不说了。

  听,那我就接着说,你说那天我在班上,手里干着活儿,心里头就这么乱七八糟地瞎核计。我就想啊:上,皮沾凉水,那老叔能挺过来;就连川子舅、大头、玉良、小铁头,他们都挺过了那一关,我。我是不行,跟玉良和老叔,在安东室里那出,我鸡鸡是给吊着,要不,也尿裤子。你说我当?那到不见其,大不了一个死呗;没准儿,也就能给我吓个半傻不苶吧。说起这话,我更大头,你看他早头在车行那暂,嘻嘻哈哈、屌儿啷当的,师傅也没个师傅样儿,啥事都点头哈腰听川子舅的;可人家有心气儿。要说大头跟川子舅,都算是经过枪林弹雨的,那川子舅到了还是个开车的,大头呢,人家咋说也是坐车的。再说大头跟玉良,他俩也都是枪林弹雨过来的,也都当了干部,可玉良还是没坐住,也跟圈起来了,大头就坐住了。你再说老叔,厚道、仗义,人是没的说,嘎嘎地好;他也跟大头一样做了椅子,可老叔还是没坐过大头。我就核计,老叔啊,是太厚道了,他压根儿也不是快当官儿的了,你说他咋就挨上当官儿的边儿了呢?好好的一个人,就这么给发配北大荒去,那不光是我心疼,挺多人都心疼啊。你说就老叔那坯子,做点啥事做不成?管个生产、理个帐目啥的,那还不手拿把掐的。再不,你做个细活儿,整点技术革新啥的,实在不行,你教书也比当官强啊。这一说起教书,我这就又想起我栓子。

  你说那天我在班上,脑瓜子那个乱啊,是啥也想不明白,还啥都在眼前跟演电影似的转。你说我那栓子,那孩子心思重,整天也没句话,看着就叫疼。这老师也是的,也不知跟孩子咋谈的话,叫孩子回家抹眼泪儿……。我就核计,要不介,明个儿休班,上学校去一趟?孩子想入团,做老师的,看咱孩子够,就叫咱入;看咱孩子不够呢,你就不叫咱入,咱大人孩子都不赖你。我栓子学习好,小学那暂吧,这孩子赶不上我小雪。这一上中学,我小雪跳了一级,就有点费劲儿。我栓子每回考试都能超过我小雪三、四名,哪回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的,在全校也算是拔尖儿生。我这可不是老王婆子卖瓜,我这俩孩子儿,别瞅一个蔫儿、一个楞,还就是学习不叫我操心。我还真指望我这俩孩儿,都上个好高中,都考个好大学,圆了我这辈子就想上大学的梦。

  我这一核计上学校见老师,这心里就一哆唆。我栓子昨晚儿回家说,说我是……,我小雪也冲我叫:“那么多游击队你不当。那么多、八军,你不当”。 那不明摆着是因为我,是因为孩子有我这么个爸爸,才入不上团嘛。我可咋能对得起孩子呢?我还咋有脸儿瞅孩子?咋还有脸儿叫孩子跟我叫爸爸呢?要说我雪儿说话,是冲。听着,我也生气。可那能怪孩子吗?不怪。孩子们是压根儿就不懂啊,我一点儿一点儿都不怪孩子。可要说怪老师,那也不对,我当过老师,哪个老师都向着学习好的学生。对那学习好的学生,做老师的是咋瞅咋乐意瞅。对学习好的学生,老师偏点儿向点儿,护犊子点儿,那你可气不得,谁叫你学习不好了,要想不挨刺喽,你也长点劲儿,要点脸儿,也把学习整上去,咱也护着你,咱也偏向偏向点儿你啊。就我栓子这样的,不讨厌,不耍滑儿,学习贼拉地棒,门门5分,你说哪个老师不偏向,哪个老师不护着。那怪谁?怪咱单位领导?怪咱单位领导不该对学校说我早头咋咋的?那咱单位领导也不能因为我孩子要入团,就跟学校撒慌吧。换我是咱单位领导,我也不能那干。那就该怪我了,你说我呀。那小雪说的一点也不假:“那么多游击队你咋不当?那么多、八军,你咋不当呢?”孩子说得对,我也说我自个儿,当初你干啥来的,就想着老叔老叔老叔老叔的了?

  天老爷呀,这绕乎来绕乎去,咋又绕乎回来了。你说我也是的,伪满那会儿,你干点啥不好?像二倔子似的拉洋车,这不也整个工人阶级嘛;人家孩子一填表,一拿户口本啥的,打开一瞅,啥家庭成份?父亲/工人,母亲/雇农;那孩子美得鼻毛孔儿都朝着天。你瞅那天,师娘在那么多人面前拍胸脯,谁敢说啥?你等咱孩子再一填表,一拿户口本,打开一瞅,啥家庭成份?表爷爷/小业主,父亲/学生,啥也甭说,孩子立马就耷拉脑瓜子。小业主是啥?那也是跟剥削阶级沾着边儿,学生是啥?洋学生、小资产阶级、小知识,那是团结的对象。小业主/洋学生,这跟都挨不上。

  你说我呀,伪满那暂,玉良、大头、川子舅、小铁头这些个人,都是干的,他们也都在我身边晃。那你说说,他们咋就不告诉我一声呢?这几个脑袋,有一头算一头,还都跟我贼拉的好。管他是谁呢,你跟我说一声,你们干的是;你也跟我说说,是咋回儿事。也省得到今个儿,连我孩儿都跟我遭这份儿洋罪。你就说,我跟玉良、大头他们在一块儿那阵儿,你说那个近乎啊,别的咱不说,就说川子舅,那是一般的近乎吗?不是。那可是钻一个被窝抠腚沟的老相好,是我老丈眼子。还有大头,那也是一个被窝里滚成团的啊。玉良就甭说了,虽说没抠过腚沟,那跟我俩也是穿一条开裆裤都嫌肥的主儿啊。你说说,这几个土鳖,他们楞是谁也没跟我说,就那么跟我掖着藏着的。今个儿再说,说啥也晚了。我这个恨那,是咬牙根儿地恨死他们了。可你要说我恨,又是我同学、又是我岳父,又是我师傅,又是我兄弟的,叫我恨,我也恨不起来呀。这一核计,我又骂我自个儿,说我这不是瞪着眼儿耍歪嘛,跟拉不出屎来怨茅楼,有啥两样?人家那暂都是秘密的,人家逮谁跟谁说:啊,我是。人家傻啊?换咱,咱也不能那膘啊。再则,你真逮谁跟谁说:啊,我是。那不说拿你当一枪先蹦了你,也得叫你趁早儿滚球子。

  我就想啊,再咋怨我自个儿,也别委屈了我那栓子,也别委屈了我那小雪啊。咋的,我也得上学校去一趟,我跟老师好好说说,我好好求求老师。叫老师别提我的事,别提孩子爸爸的事就行。你说我这俩孩儿早早就没了娘,跟着个没本事的爸爸,跟着个一天忙到晚,挨了熊也不忍心吭一声的爷爷,孩子享不着福,就够不落忍的了;再叫俩孩心里不好受,那还不如趁早杀了我。你说我这俩孩儿,他们也不知道脱生回人,还就脱生到咱这个家,还就摊上我这么个倒灶的爹。你就说,现如今,我跟老叔这楚河汉界、天河配似的,那是我该着,是命。我苦熬、揪心地等老叔、盼老叔、想老叔,那我情愿;我就是三年五年、十年八载地能抱着老叔一回,那我也乐意。对孩子也一样,真就能叫孩子乐乐呵呵地不受委屈,我就是给孩子做牛做马,我就是见天小丫环似的,跪着伺候我这俩孩儿,那也是我乐意。我想好了,等明个儿休班,我就去孩子学校。

  要不说哦这人做不了大事呢,川子舅老骂我没出息,我也是该骂。这明明儿才刚还想好好的,说明个儿就上孩子学校去。赶一下班,骑上自行车要往家走了,这心里就打鼓,就想,就打我真去学校,真去求老师。我求老师啥?求老师别说孩子他爸爸这点儿破事?你说,我也是当过老师的人,有哪个老师那没水平,学生家长的事,就在班级上大张旗鼓地说。你寻思是师娘他们那帮家庭妇女撒泼、打架、骂大街呢?啥解恨可啥造?管咋的,人家那也叫人民教师,也知道尊重孩子的自尊心。我这么去找老师,你叫人家老师说啥?人家说,我们根本不可能说这事;就是跟你孩子说,我们也是很策略地提了提。人家说,你这个家长来提醒我们这事,真叫你孩子知道了,你孩子会咋想?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?得,我这脑瓜子又乱了。这就核计,要不去川子舅那,看他有啥主意?要不介,再等等,先看看这两天我栓子、我小雪有啥表现再说? 就这么瞎核计着,也不知这车是咋骑的,眼瞅着骑大头家胡同口了。

  你说我这个班吧,应名是上十二,歇二十四,早起五点上班张罗开七点钟的早饭,晚上说是七点钟下班,可五点半开晚饭,你咋的也得把晚饭完,在喂了自个儿的脑袋才能走。哪回完,都的七点多。我站那旮儿往前瞅瞅,大头家就在我眼前亮着灯。再看看手表,这都快八点了,我就核计是进不进去呢?咳,反正也到口了,晚就晚点吧。兴许川子舅跟大头能给我出出主意。这一核计,我这就推车走到了大头前。

  到门口,我敲敲门,里头没动静。窗户里亮着灯啊,瞅瞅,门上也没挂着锁。我又敲敲门,屋里有人问:“谁呀?”是大头的声。

  门一开,川子舅只套着个松松垮垮的大裤衩子,露着毛乎乎的大肚皮,披着件褂子站我眼前,说:“这晚了,有事啊?”这就转身往里屋走。

  大头栽楞着光溜溜的身,腰那旮儿,搭着块儿被。他躺床里冲我叫,说:“咋的?憋不住了,来解馋啊?”

  “臭小子。这正捣咕得上劲呢,刚要射。”大头掀开腰上的被,露出直挺挺的家巴什儿,说:“瞅瞅,这还硬这呢。”

  “别闹。”我扒拉开大头脚丫子,这就把昨晚儿栓子的事,跟他俩说了。我说:“我想上学校找栓子老师唠唠。”

  “你瞅你呀,一个事跟着一个事的。”大头抬起白花花肥乎乎的身,坐床上,跟我说:“我说,你这是什么破命呢?”

  川子舅拽过被子,扔大头身上,说:“光腚拉叉的,披上点儿。”他核计了核计,跟我说:“要依我,你就先别去。”

  大头盘着大肥腿,跟个刚退了毛的大白猪似的,咕拥咕拥地往床边挪挪身子,冲地上弹了弹烟灰,跟我说:“你这事啊……”

  “撩扯你呢。”大头立楞着眼,冲川子舅叫,说:“我说这天还早,等会儿,等会儿。你瞅你这个急啊,一会儿你都等不得了,就给我搁你那里了。这又给我晒一边……”这就拽过被子挡在腰那,跟我说:“全子,我看你这事,跟你叔的事一样。是明说,说不明;暗说,说不透。我看你爹的主意对,你先别去学校,看看孩子有啥变化再说。”

  “就是。”川子舅说:“你这么急着去学校,回头老师再一问咱孩子:‘你咋把家长整来了?’那咱孩子不更窝心了。”

  打一进这屋,见川子舅光着,再瞅大头也光着。我就核计今晚儿来得真不是时候,这就站起身说:“太晚了,我先回去了。”

  “呆着你的,哪天你正经过?”大头这就跟我说:“全子,我这还没来得及跟你爹说呢,这正好你来了,也省得我说二回了。”

  “老哥,你估摸的八成有理,关大哥没准是得罪人了。”大头说:“全子说,是有人了关大哥,那封信我也看着了。谁写的,我就不跟你俩说了。信上是提到了开工厂、讲武堂,也提了全子他们住的房子。房子的事是没问题了,已经都交了,咱也是拿房租住房,跟别人没两样儿。开工厂的事呢,组织上也清楚。唯独讲武堂那事,还真得有人出证。关大哥自己写的检讨材料,我也看了几份。可关大哥提供的证明人都没处找,有个叫赵泽霖的,那人早死了;还有个叫王瑞山的,组织调查过,逃跑前,那人就去了。就这点,关大哥没整明白。你说那王瑞山在,你提他干啥?这咱就不说了。再就是,关大哥怎么从资本家又转成的?我问关大哥单位的领导,他们对这事也挺含糊。这呀,就难说清了。你俩不能知道,运动开始那暂,各单位的运动都是有比例下的。我估计,关大哥有可能是被充数了,但这事,定也就定了,不好整……”

  “你瞅你,就跟我有能耐。”大头扔掉手里的,叫我踩灭。他冲川子舅说:“事摊上了,你能咋得?”

  “全子,不是我给你泼冷水。”大头说:“关大哥是你叔,也是我哥,还是你这老丈眼子的亲家哥。你说咱这一堆一块儿的这么多年,交情那就不说了。这前前后后方方面面的,我心里能不明白?”

  大头也没理川子舅那茬儿,他伸出两根儿手指头冲川子舅要烟。川子舅把烟卡在大头的手指头上,给大头点着。大头抽了口烟,也不瞅川子舅。他跟我说:“全子,你就是找到……”大头冲我摇摇头,说:“你这一说小栓子的事,我这心里呀,就又多了层明白,听师傅的话,别找了。对你自己不好……”

  大头瞥了一眼川子舅说:“就会瞎吵吵。”这就跟我说:“我核计,事都这样了,咱尽可量能叫关大哥少遭点罪,就少遭点罪。至于,少到什么程度,我也说不好。”

  “哎,你这老东西。这还他妈叫句人话。真能把我老哥整近点,他能少遭不少罪。”川子舅跟大头说:“好兄弟,你上点心。真整成了,你掐咋哥哥,哥都依你。”

  “哎哎,咱整明白点啊。”大头冲川子舅说:“是我你呀,还是你我?你拍说说,那哪回不是我吭呲吭呲地撅个大腚,捧着你卯劲地干活儿;你躺那旮儿,哼啊哼儿地享清福?”

  “你愁他这,又发上洋贱了。忘了哏哒我,跟哏哒狗似的了?”大头跟我说:“全子,你是不知道啊,你爹大煞了,你说我在班上累一天了,不抱着他呢,还闹心。你说一沾着他,他这就抓着了,紧往他那里塞,也不说跟我多粘扯一会儿,也不给我个甜呵话儿。我要是呛白他一句吧,嘿,你瞅瞅他那熊样儿,就差没把我吃了,我这就得紧着哄,要不这一宿你就别想消停。你爹啊,洋暴透了。”

  “嘿嘿嘿嘿。”川子舅说:“下回不了,嘿嘿。下回不了。来,哥摸把鸡儿。”这说着,大爪子就去抓大头的。

  “你俩咋又扯上了?”我心核计,我哪有心思看你俩逗闷子啊。就跟大头说:“师傅,你说把我叔往咱这近处整整,有撇没?”

  “嗯。明天就写。”我一看都快九点了,就说:“真得回去了,家那边该着急了。”我没跟他俩说,家里,那女的,还不知道咋回事呢。

  等我回到家,家里都闭灯了。推门一看,满屋子挂着三、四大绳子萝卜缨子。那会儿,街面上太平,换常儿我回家晚,俩孩子都给我留门;就是大白天,你真出门打个酱油啥的也不用锁门,跟邻居谁的说一声,就行,家家都这样。我这站屋地那,拉开灯往炕上瞅瞅,见我栓子自个儿睡抗琴这边,头置那扔着几本书;那女的睡炕琴那边,挨着小雪。我这就核计,说,这可真是太阳打东边出来了,你说就我小雪那咯眼劲儿,师娘是使了啥法儿,楞叫我小雪能容了那女的呢?

  看天头太晚了,我也没多核计那女的咋咋的,就悄没声地上厨房那洗洗脚,关了灯,插上门,上老叔那屋睡了。第二天一大早,天还没亮,我迷瞪地就听厨房那有动静,抬头看看挂钟,妈呀,快六点了,我这就赶紧起来,要给孩子整饭。赶我穿上衣裳上厨房一瞅,见那女的正在那忙和着呢,我心里还挺不好意思,冲那女的说:“呦,咋叫你做上饭了。”

  哦天啊,听那女的这话,就跟俩口子在家说话似的,这近乎儿。再看那女的干活儿,哪是碗架柜,哪是搁咸盐酱油的地儿,一点都用不着告诉,伸手就拿,自个儿家一样,给我整得到不好意思了。我也再不知道说啥好,这就借着尿引子出了屋。寻思,先撒泡尿,再娘那问问,这那女的到底咋回事,咋跟到家了似的呢?

  “嗯。”郎师傅掏出鸡子,站我身边,老半天也没尿出来,就说:“他娘的,这小疙子活生生的俺一宿,楞放了两回,他还不饶了俺。你说这小肚子憋得鼓鼓的,还就是尿不出来。”

  “昨儿,下了班就跟我来了。你说这眼看到点了,还趴在被窝子里睏呢。”郎师傅说:“我是又望着他害怕,又是舍不得他。有啥法儿?”

  “呵呵。”我也没说啥,抖抖鸡鸡,系上裤子,出了茅房。迎面,就看张保生拿着手纸紧往这走。自打秃子妈在爱群医院大院那,整出那一出后,再加上哪次我上老叔厂子找领导,见着张保生他都是牛哄哄的。我是见了这两口子就打心里往外烦,再不愿意跟这两口子犯话。我这就紧着往家走,核计,就当没看见这个人得了。可张保生呢,还大老远地就叫我,说:“全子啊,这早。休班?”

  你说大早起的,师娘家这个闹啊,成一锅粥了。师娘家也跟郎师傅家似的,进屋挨右手这就是铺顺山炕,顶着炕间壁个小里间,是烧火做饭的地儿。人家郎师傅家那铺炕,还有个炕琴隔着,师娘这铺抗是一通到底,师娘跟二倔子睡中间,挨二倔子睡小虎子,挨师娘睡着小珍子。我进屋时,师娘正在小里间那整饭,也举着饭勺子叫,说:“……这眼瞅就到点了,到是快穿啊。我这挺着个大肚子,跟你们吵吵得起啊?”

  你再看炕上,二倔子光着后脊梁,露着腚根子,坐被窝子里抽着烟。小珍子裂哒着裤子背带,哭叽叽地晃着二倔子的肩膀,说:“爹,你不管我哥呀,你没看见她拿枕头打我啊?你看见没啊?”

  “全子啊。”师娘叫了声我,回头就去豁拉锅,也冲二倔子喊:“你连那兜裆的尿臊布都看不住,啥都跟我要,我还给你干啥?”

  “白打我了?”小珍子抹把眼泪不哭了,她跳下炕,穿上鞋,喊着小虎子,说:“哥,等我一会儿。”这就也跑了。

  我坐炕沿那,见二倔子脚丫子前那枕头底下,露着个东西,像是裤衩子;就扯出来,把那裤衩子仍给了二倔子。二倔子也不避讳我,掀了被子,露着黑乎乎的噹啷,套着裤衩子,笑嘻嘻地问我,说:“全子,那女的咋样儿?”

  我瞅着二倔子问我那样儿,没明白他是啥意思,就说:“昨晚儿回来,他们都睡了。我这正想问问师娘……”

  “得了,全子。你瞅瞅我这打睁开眼,就没闲着。呆会儿我得空,就过去跟你细说。”师娘擦着手,走到炕沿边那,冲二倔子叫,说:“这眼瞅就不赶趟儿了,你到是麻溜下地呀,你说就这么在炕上给你磨磨啊。”这就搁下抹布,爬上炕去叠被。她一边着被,一边不住嘴地说:“你瞅瞅这还有个整儿,赶上猪窝了。这上个礼拜才拆的被,你说这身上也不哪来的那多油,整得这被跟铁打的似的。你说说你这个死老,打一进这月,我就撵你,洗个澡去吧,洗个澡去吧。咱也不知道你身上那点泥儿,咋就那金贵,就是不给你洗这个澡。你自个儿闻闻你身上那味儿,啊呸,能熏死个人。妈呀,啧啧啧,你瞅瞅这死小子哎,睡觉也搂着这一堆的玻璃球子,那他就不胳得慌。说你呢,我叫你瞅瞅,你瞅见没呀?你说是你黑眼白眼地没看上我闺女,这死小子这样儿,你就楞装没瞅见?”

  二倔子站屋地那系着裤子,说:“瞅见了。瞅见了。这个磨叨啊,一大早就听你的了,咱家还买啥戏匣子啊。”

  我坐在那,是一句话也插不上。见师娘完炕上,下了地,我赶紧说:“师娘,那女的咋回事呀?这就一天的功夫,咋就跟到家了似的呢?”

  “你瞅瞅你。”师娘说:“人家那老爷们,逮着个女的眼睛都冒火。你说这这都奔40了,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儿,见个女的咋还哆唆上了……”

  这功夫,二倔子跟俩孩子进来了,这几个人抢着叫着,叮咣地洗了把脸,这就呼噜呼噜地捧着饭碗吃饭。二倔子端着饭碗问我:“你不吃点儿?”

  小虎子嚼着嘴里的饭,抢着跟我说:“全子哥。那女的做的菜团子老好吃了,比我娘整的强,贼香。昨个儿,咱都吃着了,你家雪儿,一人就造两。我造四个。”

  “臭小子。”二倔子给了小虎子一筷,说:“什么那女的。再这叫,砸断你腿。赶明儿要叫嫂子,记着没?”

  俩孩子背包就往外走,师娘这又追着叫,说:“下学赶紧往家走,可不兴再去北花园了,看掉水坑里。”

  二倔子搁下饭碗,一抹搭嘴,说:“咱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啊,你那肚子里有咱的孩儿,那就行啊。嘿嘿。”

  “走了。”二倔子戴上他那个前进帽,说:“全子,你娘俩儿唠吧。好好的啊。”这就拎上兜子上班了。

  人都走了,师娘着桌子上的碗筷,说:“你说你这个全子哎,这一大早儿的,你不好好在家打兑孩子,你说你跑咱家来,还堵着咱一家老小的被窝子刨根问底的。我这都跟你说一百遍了,这倒出空来呀,我就过去。快赶紧的吧,俩孩子说话就走了,赶紧过去瞅瞅。我这完,上生产组那说一声,就回来。回来就上你那去。这行了吧?”

  我耷拉着脑袋回咱家,这心里就核计,二倔子叫虎子跟那女的叫嫂子,我就是再傻,也能听出来,那就是搁我这论的。虎子跟我叫哥,跟那女的叫嫂子,他们这就是窜拢着我,跟那女的搞对象啊,这不扯起来了嘛。那二年,俩孩子都小,按说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正合适,秃子妈是踩了破门槛子,死乞白赖地给我说这事,我都没干,这就拖累着师娘帮我整孩子。眼下,俩孩子都利手利脚的了,我给俩孩子找个后妈?没事找事?我找那个累坠干啥。再说了,老叔又不在我身边,我往家整个女的,还,还跟她……,那也对不起老叔啊。说到底,我是压跟就不得意女的,你就是整回个天仙来家,那也是白瞎了人家。不行,这事儿,说出大天儿来也不行。你说咱救那女的一把,咳,也别说啥救,顶天儿也就是帮那女的一把,那也是碍着李家纯的面子。李家纯把这女的整家来了,咱也不能叫人家李家纯,大老远的把这女的拉林盛堡去呀,那也太不仗义了,李家纯也不认得着女的,你叫李家纯把这女的整回家,那鞠翠芬还不得闹翻了天?那咱也就对不起人家李家纯了。咱帮那女的一把,那咱也压根就没核计要图稀个啥,你说,这一整,那不有点儿趁人之危了吗?

  我这正核计着,一开,小雪扑扑楞楞地正跟我走个顶头碰。这闺女冲我扯嗓子叫:“爸,你上哪了?”

  “没,没……”我看着我栓子儿,心说:栓子啊,爸的好儿子,别急着走,叫爸看看。爸看看我栓儿高兴不,爸知道我栓儿心里头不好受,爸知道都是因为爸,叫我栓儿在同学老师跟前抬不起头来。这谁也不赖,都赖爸。可爸也没法子,爸也不是成心地给我栓儿添这么块心病,爸不求你啥,原谅啊、理解啊,爸都不求。爸只想,我栓儿、我雪儿都高高兴兴的,都乐乐呵呵的,爸咋的都行。我笨手笨叫地拉了拉栓子的衣领,又在栓子的衣领上抹擦抹擦,对栓子笑笑说:“……爸没事。”

  我瞅着街上俩孩子的背影,就觉着,我在孩子们面前矮了大半截,就觉着在孩子那里,我短了点儿什么,就觉着我真是对不起孩子。真呐,玉良出事后,他们单位的人找我谈话,提到过我在伪满那暂的事,我还梗梗着脖子不服气,以后,我被踹出科室去食堂,我为老叔的事摇处,咱单位的领导还提过这事,那我也没多核计。这回,孩子一跟我说这事,我这心呼啦一下子凉了,人整个就抽巴了,见了谁都觉着咱不如人家,咱有短儿啊。再走哪,这胸脯子咋也挺不直溜儿,总跟个夹尾巴狗似的,溜着墙根儿走,生怕惹着谁、碰着谁,叫人家揭短儿。咳,没别的招儿,我只能多疼疼我孩儿,多为我孩儿做点啥,我都给我孩儿添块心病了,再别因为我,叫我孩儿不痛快,再别因为我,给我孩儿找麻烦……。

  俩孩子走远了,走前头是我雪儿,倔哒倔哒地走得像匹小马。紧跟着是我栓儿,甩着胳膊,挺着腰板儿,跟电影里的小战士似的。我看着孩子的背影,想想,哦,栓子说:“那我走了,爸。”说这话时,我栓子笑了,是笑了。再看看俩孩子走得那么带劲儿,我这心里头多少算是喘匀溜了这口气儿……

  我进了屋,这心里就慌慌得站也不是、坐也不是地不知道该干啥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搁。你说,没听二倔子叫小虎子跟这女的叫嫂子之前吧,我这心里头还没慌慌得这邪唬。昨晚儿,瞅着女的跟小雪挨着睡,就觉着怪。今个儿早起一醒,瞅这女的在厨房里,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地忙和,就觉着,这人咋这自来熟呢?就想去问问师娘,昨个儿一大天,她是咋跟这女的唠的。谁曾想,还整出这挡档子事来了。这一整,我这就不好办了,我又不知道师娘跟这女的说啥了,这就盼着师娘快点儿来。

  那女的见我在屋里直打磨磨,就冲我那么一笑。哦天啊,这咋还这笑呢?跟喜儿刚见了王大春似的。得,我也别磨叽了,赶紧问问她住哪,叫她痛快儿走人得了。我这就坐椅子那跟她说:“你也坐吧。”

  嘿,那女的没坐,她说:“大哥,你这就吃啊?还是过会儿吃?这就吃,我这就给你端。饭菜我都搁锅里焐着呢,省得凉了。”

  “坐啥呀。谢你还来不及呢。我就挂着多干点活儿。”那女的说:“对了大哥,你还没洗脸呢,水早开了,我给你整去。”这就要往厨房那去。

  瞅那女的热乎得直麻牙,我越核计越觉着,这的不行。得,也别跟她客气了。我擦着脸坐椅子那,问她:“你家住哪啊?”

  “大哥。”这回那女的没用我让,自个儿坐我旁边椅子那,叫着我说:“我这真是遇见贵人了,就寻思再咋的我也得好好地谢谢你。”

  “可不。干娘那人也好。这一见面我就觉着亲。”那女的说:“大哥,你说我遇见你这么好个人,就啥也不瞒你了。”她说:“我来沈阳,是投奔姐姐的。咱家搁昌图,孩子他爹死了,仨孩子,都叫大伯子背着我给送人了。大伯子找了个哑巴,使了人家财礼,硬叫我嫁人。我不干,哑巴那就来人抢。我死活地跑出来,硬是走到沈阳,饿不行了,就要口吃。可谁曾想,姐姐跟着公公婆婆回了关里老家,走三、四年了。一个叔伯姐姐,咳,我是打小买给人家的,亲爹亲妈都不知道是谁,就知道沈阳有这么个叔伯姐姐。我跟这姐姐,还是刚记事儿那暂,照过一回面,社里吃大锅粥那暂,我才打听着这姐姐搁沈阳,嫁了个山东老乡……”

  不大功夫,师娘来了,她腆着个大肚子,进门嘻嘻哈哈地冲我叫:“哎呦,我那全子哎。饭也不吃了,你这是要给谁省粮啊?”

  “你说,我就核计叫你俩多唠扯唠扯。这唠扯不大离儿了吧?”师娘说:“全子啊,你没听虎子跟你学?桂莲儿蒸的那菜团子,那叫一个香,几个孩子都没吃够,那你就不想尝尝?”

  “你瞅瞅你跟我蹦哒啥?坐那。”师娘把我按炕沿儿那坐下,她自个儿也坐椅子那,说:“全子啊,你是交上桃花运了。桂莲儿啊,她看上你了。”

  “全子啊,你听师娘跟你说。”师娘说:“前个儿夜里,桂莲儿喝了两碗粥,不是还吵吵迷糊嘛。我这心里头也直犯嘀咕。你说这要是总这迷糊,可咋整呢?转天起来,你走得早。不到六点吧,我过来要给孩子们整饭,推门一瞅,那桂莲儿把饭都做好了,正在那擦锅擦碗儿呢。我跟她一唠扯,明白了,赶情头天夜里,她心里啥都明白,她那是躺那旮儿装憨儿呢。”

  “她这是王八瞅绿豆,跟你呀,对上眼儿了。嘻嘻嘻。”师娘就笑,说:“这叫啥来的?戏文里说的那个?对了,这就叫那‘一见钟情’。 嘻嘻嘻。”

  “呆着。”师娘叫住我,说:“我话还没说完呢。”这就又说:“昨个儿,我跟她唠了一天。她姓王,叫,属龙,今年32。老死了,孩子没了,娘家没人。我瞅着人挺老实,干活儿也干净利索,又听她说,一小儿就买给人家了,你说我这心里头就咯蹬一下子,那我一小儿,也是买给你师傅大头家的,那个滋味儿,我是知道。你说我这就心疼上了呢,也就越唠越近乎儿。桂莲儿就给我,要认我做干娘。你说我抱着她就哭啊,也哭桂莲儿命苦,也哭我自个儿命苦。我也是大小儿就不知道自个儿的爹娘是谁,买给大头家,摊上个刁婆婆,那打是没少挨,好歹大头疼我,啥都依我,领我来到这关东,我还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。可那缺了八辈儿的大头哎……”师娘说着就抹开了泪。

  你说,我这边急得火上房,哪有闲心听师年忆苦思甜啊?我就急呲掰咧地跟师娘说:“师娘,你瞅你这一杆子支哪去了?”

  “说正事。说正事。”师娘擦了擦眼睛说:“这桂莲儿要认我做干娘,我就应了。可再一听她那话儿,是紧着打听你,说:‘那大哥,人还怪俊的,叫个啥呀?’我说:‘姓马,大号马德全,咱都叫他全子。’她又问:‘瞅着那大哥就和人儿,那他多大了?做点子啥呢?’我说:‘属耗子的,36。在教育局上班。’她说:‘我说呢,看大哥就是个念过书的人,准疼人。’我说:‘那你可说着了,全子疼人那是没比的。’她问:‘大哥那利整,你瞅这炕上地下的,还有那俩孩子,都透亮儿地干净。大嫂给的吧?’我说:‘老婆死好几年了。这都是他自个儿的。’她说:‘那可是苦了大哥了,这么个儿。那大哥还有啥亲人没呢?’我说:‘俩孩子你都见着了,小子叫栓儿,15。闺女叫雪儿,14。还有个叔,比亲爹还亲。’我指指这屋说:‘那就是他叔的屋。还有个丈人爹,区开车的,在外头单过,离这不远狭儿。’”

  “哎呀,师娘啊。”我说:“这比查户口还邪唬呢,那你没把咱家户口本、购粮证啥的也给她瞅瞅?”我说:“她病了,咱不能看着不管。那她好了,就走呗。你跟她唠扯这些个干啥呀?你说我这巴地的,还啥俊啊丑的。咱家是干净、是埋汰,我是和人、还是咯,那咱也不是给她看的啊。”

  “你瞅瞅你这个激歪劲,老实听着。”师娘还跟讲古似的说:“你说跟桂莲儿这唠着唠着,我就瞅桂莲儿的脸儿,柳叶眉、丹凤眼、高鼻梁、樱桃口,红扑扑的脸蛋儿,粉团似的;不是张五可,那也是李月蛾啊。32了,不老,一丝儿白头发也没有,再摸摸手,是拉巴了点儿,那干活儿的人,手那有不拉巴的。你没瞅虎子他爹那手,一上身就跟马莲根刷子似的。你说我还就得意那马莲跟刷子,刷刷,解刺挠。我是见天地叫他刷巴刷巴我,还刷惯瘾了呢。你再瞅瞅我这手,还不就是个鸡爪子。桂莲儿那手肉乎儿,手心总那热,准保疼人。你说咱都是过来的人了,我就是再傻呗,桂莲儿问我这些个话是啥意思,我是忽悠一下子就划过来这个拐了。我就瞅着桂莲儿的脸儿,问:‘那你是不是……’我这一问不要紧,你瞅桂莲儿那小脸儿,唰地红到了脖梗子。得,这我就更明白了。赶情这桂莲儿是动了这个心思,那头天夜里,她躺炕上装憨儿,也就对了。换我,我也这整。你说头天夜里她要真是一个,活蹦乱跳地下了炕,那她就得走人。可你叫她走,她上哪走,她也没地场去呀。我就坐那旮瘩核计,桂莲儿她没孩子没崽儿,又是个死头儿的,娘家没人,婆家关门,没累赘啊,一身清,还能干活儿,也能生养,年龄也相当。你这头儿呢,一个大老爷们儿拖俩孩崽子,又没毛病,体格好好的,就差身边有个女人。你说要有这么个女人,你是家,孩子,都合适,下晚儿也有人焐被窝呀。你那边上着班,她在家给你做着饭,趁年轻你俩再生一个。你说,上哪找这可心的事去?这一想,我就跟桂莲拍了胸脯,我说:‘闺女,哪也别去了。全子听我的,这事干娘给你做主了。’”

  “放你娘的狗臭屁。”师娘抓过炕上的条帚疙瘩,往炕沿上一砸,说:“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,就这么跟个似的干熬着?换哪个老爷们他也得想辄,也得沾沾腥儿啊。你就说那张瘸子张保生,那颠着个脚儿,还大姑娘小媳妇儿地紧忙和呢。你咋的?打算当一辈子,跟你叔似的熬一辈子?你叔老了,那讲不了。你说你这不老不小的,你熬个啥劲。那爹娘把咱脱生回人,咱也得对得起爹娘生咱养咱一回,也得对得起这个‘人’字。叫个人就得全须全尾,那是个男人就得有女人陪,是个女人那就得有男人依,天经地义。”

  你看师娘这么损哒我,我就是再心急,也不敢跟师娘耍驴。这要换川子舅这么说我,我敢跟他耍啦;换老叔,真到气上,我也敢,那大头就更甭说了。跟他们不是有被窝子里那过儿嘛,有了那过儿,那就跟爹娘、跟两口子差不多,不隔心啊。跟师娘就不行了,那咋说,师娘也是师娘,咋说师娘也是个女的,咋说也是隔着一层啊。再则,师娘对咱家那是有功啊,做饭、带孩子,跟咱咕噜了这么多年,师娘就是再骂我,我也得听着。可光听着也不行啊,这事也不能照师娘说的那整啊。我就跟师娘说:“师娘,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为咱这个家好。可你说,我要是想找,孩子小那阵儿,正经该有个女人,那我那阵儿找一个,不就得了,也省得你跟咱家受这么多累。你说眼下,俩孩子都大了,我再扯这个,那我跟孩子咋说啊。”

  “你呀,还别给我拿孩子当挡箭牌。就你那小心眼子,我早算计着了。”师娘说:“你们家,我早了,你叔呢,那是拿大事的,那是个老妖;你呢,听你叔的,里外的事你忙和,你就是那小妖;外人瞅着,你这一老一小俩妖精,管着俩孩子,可那小雪要是一吵吵,你这俩妖精立马都哆唆,那小雪,就是你们家镇妖的玲珑宝塔呢。可你要说小雪吵吵,那也是瞎吵吵,你别瞅她总哏喽她哥,那丫崽子还就听他哥的;那小栓子你说是不吭声不吭气的,有主意,那就是你们家托塔的天王哩。嘻嘻嘻。”

  “我那师娘啊,你这都赶上《白蛇传》了。”我说:“我这心里都闹腾死了。你这还有心……。”我说:“俩孩子啥都明白了,我再给孩子找个后妈……,哎呀。你说我叔又不在家,这这,这……”

  “你闹腾个啥?”师娘说:“我都跟孩子说好好的了,俩孩子是拍着巴掌乐意,要不那小雪能拉着桂莲儿跟她睡?不信,等孩子下了学,你自个儿问问孩子,看俩孩子有一个说不字的没?你提你叔,那好说。打封信,跟你叔说;就说,我给你说了个媳妇儿,我就不信你叔能拦着。你叔那可是个明白人,他一准儿地乐意。”

  “哪是那个事啊。”我说:“哎呀。”我说,我说不出来。我这个师娘啊,你说可咋整?我说孩子吧,她早跟孩子说通了。我说老叔吧,她叫我给老叔写信。你说,这事我能跟老叔说嘛。

  “你瞅瞅你,往那一杵,你也是那五尺高的汉子,咋遇事还没个娘们儿通快?”师娘这就下了炕说:“我也不在这跟你磨叨了。去,先吃饭,吃了饭,给你叔打信,回头跟桂莲儿说说话儿。别跟个孩子似的磨我。”

  师娘回身又坐炕上,跟我说:“小全子,那你要是真不听我的,也没啥。我一个老婆子,咱也是说不动你。打今个儿起呢,你也别叫我师娘,我也不认你这个干儿,咱是灶坑打井房顶上开门,关上门,你过你的日子,我讨我的生活……”

  “你还别拦我。”师娘说:“你也知道,桂莲儿呢,跟我一样,是个苦命人,没个家,也没个处去。那你要是不留呢,我可不能瞅着桂莲儿上大街(gai)上要着吃。人,我领回家,砸锅买铁,我养着,讨着吃要着吃,我供着。可话咱得说明白了,那李家纯把桂莲儿整这来,可是你没叫桂莲儿走。现如今,你撒手不管了,那我管,我把桂莲儿领咱家。咱不瓜连你,咱也瓜连不起你。这啊,没有那不透风的墙,那街坊邻居知道了,他们戳谁的脊梁,那我也跟着一块儿戳;他们要是冲谁吐吐沫,那我也给着一块儿吐。我戳死他个没心肝儿的,我叫吐沫星子淹死他个小忘八羔子……”

  “妈呀,我哪敢骂你呀。”师娘真是变了脸,她下了炕,抻了抻一襟,又在身上弹了一把,说:“你是谁?我是谁?咱压根儿也不知得啊。”

  “师娘,你老消消气。”我这就去拽师娘,说:“都是我不好。都是我不好。你看咱再核计核计行不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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